阴阳江湖之鬼医炎宋

当你不再是你,你是想在艳羡中顶替他人,还是在平庸中坚持自己?

1

齐州历城县到潞州二贤庄的官道上,徐盖正驾着马车载着鬼医宋无终,赶回去救命!

鬼医不是宋无终的绰号,而是当时阴阳行当里的一种职业。隋唐「药王」孙思邈认为,汤药、针灸、咒禁、符印和导引是医疗五法。

这鬼医,既有会用汤药的,也有会用符印咒禁治病的,但凡寻常医生看不了的邪症怪病,便都去请他们,不同的鬼医都有自己的看病法子,或用鬼咒毒物,或用药石针砭,或用金丹玉液,五花八门,层出不穷,至唐宋时期也被称为祝由师。

宋无终在阴阳行当里的名声极大,但他本只是药庐的一个下工,十年前的一个机遇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——他救活了一个连孙思邈、吴景贤、巢元方三大鬼医都判定必死的人,声名雀起。

可他又不同于前三者,他只医邪症,故被作为阴阳行当中的第一鬼医!而此刻,曾经那个活过来的人病情告危,遂再次遣人来请他相救!

“我这十年来一直游走山野,没再给什么大人物瞧过病了,恐医术退步耽误了你家那位大当家的症疾,兄弟还是快些另寻高明吧!”宋无终道。

“先生又要推荐吴景贤、巢元方几人了吗?我都打听过了,这十年来每有人来请您,您都向别人推荐他们,只是这次不一样!”

徐盖道:“这次命在旦夕的是您的老病人,您适才说的几人曾经都给瞧过,都没治好的本事,唯有您只用了一根香就救活了大当家,故我家主人说了,非您去不可啊!”

“你家大当家究竟是谁?你口中的主人又是谁?你莫要诓我,若让我兄弟知道你们唬我害我,好教你们知道他的厉害,铁定后悔不已!”宋无终略一迟疑,问道。

“先生莫要聒噪,这是山西不是山东,谁敢在我家主人和大当家面前放肆!

我家主人是半牢生郭诩,这次请您去救治的则是蜘蛛山上的二贤庄大当家姜子海,一个月前他被山上的毒蜘蛛给咬了,庄子里的鬼医也给瞧了,俱是庸才,没得法子医治,前几日大当家请我家主人来寻您,说只有您能救他,随即便晕死了过去!”徐盖边说边赶着车,手中马鞭一扬,又加快了速度。

“蜘蛛…山…”宋无终瘫软在了车上,脑海中满是十年前山东梁山水营大牢里那人的话,“千万别让八颗肉睛石归位!”他怔怔地发着呆,任由徐盖风驰电掣而去……

二贤庄坐落的蜘蛛山位于潞州西部,故老相传,两百年前有一只大蜘蛛修炼成怪,为祸乡里,被鸠摩罗什的徒弟以法力制压在山上,后来更留下了八颗舍利幻化的肉睛石以封魔气。

只是南北朝时战乱频生,肉睛石被人撬去,只留下了八个大洞,却也未见何异事。但奇怪的是一个月前,八颗肉睛石竟然怪异地陆续出现,随之而来的还有当地百姓间莫名生起的瘟疫。

姜子海疑心,遂带了十几个手下前去察勘,不料当夜一众人纷纷中毒惨死,唯有姜子海,或是功力深厚,苦苦支撑到现在!

宋无终上山后看了一次姜子海,见他不省人事,给他瞧了好半天,只是摇头,说一时没想到办法,便回到了后厢的客房中休息了下来。

他已见过二贤庄的军师,徐盖的主人半牢生郭诩,果是个能言善道,温文尔雅的儒家公子,他人倒是客气,只是眼中颇多精明犀利,让人不敢亲近。

姜子海还有两个结拜兄弟,原本应该是五个的,前些年被仇人杀死了两个,故原本的四当家五当家如今坐上了二贤庄的二三把交椅,一个唤作「金钱豹子」翟让,是个粗鲁豪爽的汉子,另一个叫做「四臂灵官」单达,是个忠勇诚挚的儒侠。

此刻这二人矗立在庄门前的林间,周身一众喽啰围成了圈。圈中站着一条大汉,身躯凛凛,相貌堂堂。头戴昆仑帽,身穿捕头服,腰扎风雷带,脚踏青云靴,两眉似剑燕颔虎须,一生正气侠肝义胆。

那大汉姓秦名琼字叔宝,为人正直事母至孝,济困扶危交友广阔,故人都称他“交友似孟尝,孝母赛专诸”。又因他武艺高强,绿林中人都叫他“马踏黄河两岸阴阳县,锏打三州廿县半边天,神拳太保金甲仙”。

又有诗证其曰:身长八尺,细腰奓臂,如万夫莫挡之奉先;面似淡金,目若朗星,射凌霄豪气之云干。胸藏巍峨,气吞山河,似撼天狮象惹云烟;金甲功成,双锏通神,原是左天蓬临凡间。

2

翟让见来者英武,却身穿衙服,喊道:“哪来的鹰爪孙(官府),敢闯我山门!春点开不开?(懂不懂行话)

“春点半开(懂一些)”秦琼道。

“那还不递个门坎(动手之前自报师门),好教爷爷知道碎了(杀了)哪个!”

秦琼拱手道:“俺并无恶意,只是来瞧朋友的(找人),俺有个大哥被贵庄的一个叫徐盖的兄弟请了过来,俺恐他是接错了财神(绑错票),故特从齐州历城县而来,还请各位当家高抬贵手!”

“可是那个白给蔓(姓宋的)?”单达问道。

“正是!”

“那是翻垛的(军师)派人去请的,那就放不得了!”翟让道。

“既然贵庄不肯放人,那就莫怪俺不客气了!”说时,他抽出了腰间一对金锏,摆开架势。

那边翟让哈哈大笑,道:“小的们!为四爷我摇旗呐喊!且看我如何摘了他的瓢(砍他头)!说罢,手中大砍刀一抖,便要砍去,那秦琼如何让他砍得,一个翻身避开,手中金锏横打,击在砍刀上,直震得翟让后退了十来步,再去瞧那刀,却已被砸出了一道豁口。

说起秦琼这对宝锏,那可了不得!传说古时卢龙人阳翁伯得神人青睐,赠送一升白石子,阳翁伯将它种在地里,竟生出几尺长的白玉来。过了许多年后,云中有龙降下,载阳翁伯夫妻升天成仙。

留下种玉之法,衍生出今日阴阳行当里的「玉田阳家」。秦琼这对锏便是以阳家玉田坊的两块四尺长的黄玉打造,一根叫作「亢龙」,主攻,但每次只打七分力,意为“有悔”,另一根唤作「潜龙」,主守,忍待时机,谓之“勿用”,两锏相碰,犹如双龙出海,所向披靡!

一旁的单达见翟让力有不怠,知其不是对手,忙抽出马槊,也是战了进去。单达,字雄忠,与堂兄单遵单雄礼、胞弟单通单雄信并称「单家三灵官」,只是单遵早几年已死,而弟弟雄信四处游历,不肯归家,若干年后却成了隋唐交会的风云人物,但是后话。

单达头如麦斗,面似朱砂,满部红髯,重眉环眼,他手中的马槊也不是凡品,唤作「寒白骨」,打斗起来,槊生阴风,若是随着伤口吹入血液,不死也会臆症。

两厢大战,但见秦琼双锏如龙,上打亢龙有悔三抄水,下打潜龙勿用金刚腿;翟单刀槊齐飞,左砍驱狼吞虎狂龙斩,右挑百鸟朝凤冲鹤揽。秦叔宝似擎天玉柱动日月,两豪杰是架海金梁舞狂风,果真是从来未识浅和深,今日方知轻与重。三人斗了五十来招,翟让和单达俱是不敌,败下阵来。

单达气急,上衣一撩,露出一身光膀子,只见身上一幅花绣,却是纹了一尊飞天四手灵官的降魔图,只听他口中念道:“开天门杀神路开地府杀鬼卒,灵官借法,四臂擎天!”

随即,他的背部一阵扭动,竟从肉中伸出了两只极长的手臂,秦琼欲使锏打他,被他双臂抓住,而其本手运劲将马槊后拨,用前端捅去。

当时的江湖分作门阀世家、绿林草莽和阴阳行当三种,但这之间往往没有明确的区隔,故绿林中也有会阴阳术的,阴阳行当里也会有世家门阀的,是以此刻单达使出这般异术,秦琼也不意外。

只听得“咔嚓”一声,马槊扎在秦琼身上,硬生生地断成了两截,众人打眼瞧去,原是秦琼不知何时泛起了一身金光。他自幼信奉五府太岁,练就“六甲金身功”,运功之时,周身泛起金光,犹如金甲神人,单达的槊头是精铁所练,尚不能无恙,但那根槊杆却是极其的坚硬,却没半点损伤。

一旁的翟让见状,怕单达吃亏,心中焦急,也扒开上衣,身上同样是幅上好的刺青,却是一幅群豹下山图。这里也有个名堂,在阴阳行当里,这叫做“青灵附体”。

当时阴阳行当里的人想要借法,要么捏指决喊法词,要么凭法器接天地气,唯有「班门九匠」中有一匠叫做刺青匠,以术法刺青,凡所刺之物皆有生息,只需在使用时触动相应暗号,或也是口诀指法、或是动作声音,皆能有应。

这里拉个典,江湖刺青多以关公天将、龙凤虎鹰、佛陀鬼怪、文山咒海为主,但刺青一门讲究一个“抗背借藏”,正宗的刺青匠要懂得起命盘,大致能算出客人的八字硬弱,再选择图案,否则刺得太过庞大,主人命弱,是会被压死的!

故后世也有套口诀传承,在下略作调整,请各位看官掌眼:刺青不刺杀破狼,独狼带血家必亡;群狼不狠扛不住,断手断脚心凶狂;刺青不刺下山虎,猛虎回首噬主伤;

刺青不刺睁眼关,青龙偃月血满光;刺青不刺唐三藏,九九劫难一一降;刺青不刺三太子,割肉剔骨命难长;刺青不刺钟正阳,鬼王饮魂挂腰旁;

刺青不刺楚霸王,英雄气短难过江;刺青不刺吕奉先,声败名裂温柔乡:宁欺龙虎凤,莫招五毒恨;人生苦短阴阳浅,莫开天眼照人间!

书归正传,翟让仰天长啸,声音似豹,连续喊了三声,不一会儿,林子里突然窜出七八头花豹,奔跑如风,转眼间便到了跟前,但那花豹通灵,不伤庄中喽啰,见着金身秦琼便是直扑。

秦琼也是不惧,双锏纷飞,一击一个,瞬时打死了两头花豹,余下几只豹子见状也是害怕,任那翟让如何尖啸,只是盘桓不肯上前。

翟单二人欲再欺身,却听庄门前一人喊道:“住手!”众人闻言望去,原是半牢生郭诩和徐盖走来。徐盖年龄颇大,故也最识江湖奇人,他向郭诩低语了两句,郭诩一怔,忙问道:“阁下可是山东小孟尝,神拳太保金甲仙秦琼秦叔宝?”

“正是!”他此言一出,翟单二人也是一惊,秦琼的义名传遍中原,尤其是在绿林间,无人不佩服,每有道上的人行经齐州历城,都会去拜访结识秦琼,若是遇见他在外公干,便会去他府中给秦老太太磕头见礼。

此刻徒闻秦琼就在眼前,哪能不惊不喜,忙丢了兵器上前跪倒:“不知哥哥到访,还请哥哥原谅!”

秦琼忙去扶他们,道:“无妨无妨,俺们这叫不打不相识!”又对郭诩道,“俺那鬼医哥哥可在贵庄?”

“在下郭诩,人称半牢生,宋医师正是在下请来,为我家大当家治病的。”说罢,领了秦琼入庄,单达跑的快,大喊了一声:“上窑(进庄)!”

秦琼入得屋子,见着宋无终,二人寒暄一阵,随即又同去看了姜子海,见他仍是昏迷不醒,便退出了房间。

一众人领着宋无终和秦琼又去庄子附近转悠了一圈,只见得当地百姓因瘟疫泛滥致死者以泽量尸,活者哀嚎遍野。临近的几个瘟疫村已被官府彻底封锁,村中的百姓无论染病与否统统隔离,一时间易子而食、饿殍遍野,直看得宋无终和秦琼苦叹连连,英雄落泪!

当晚,二贤庄款待秦琼又吃了顿酒,宴会上郭诩问道于宋无终,见他忽而点头忽而摇头,直叹无法医治瘟疫,众人沮丧,酒宴兴尽,时至天黑,方各自回了客房。

秦琼对宋无终道:“哥哥此次前来可把俺给吓坏了!所幸这二贤庄的几个当家都非恶匪,那军师郭诩更非凡种。”

“可不是吗!那徐盖刚说是我熟人有请,我还吓了一跳,要知道我这十年来深居简出,何曾有过什么熟人,若是那死鬼医师的熟人,又怕把我给看穿了。”宋无终道。

“哥哥指的是冒充宋无终的事!”秦琼问道。宋无终点头,“我毕竟不是他,这十年来任何人来找我瞧病,都被我拒绝了,享受惯了人们的敬仰和尊重,真怕被拆穿的那一天,自己一无所有!”

3

“哥哥,尊重不是靠他人给的!而是靠自己挣的!”秦琼语重心长道,十年前他去外省公干,病倒在路旁,路人对他视若无睹,唯有宋无终将他救回破庙,悉心照料,月余之后才见了好转。自从之后二人结拜做了兄弟,自然也对彼此的过往知悉一二。

秦琼从怀中掏出一块金牌递给了宋无终,“哥哥,您的金牌,走时匆忙漏了吧!”宋无终接过金牌,只见得上面写着“敕令太冲六合卯主归…”等咒文,反面则写着六个字——浮提宗韩阎罗。

这是一块江湖上人人都想要得到的金牌,盖因阴阳行当中传言,浮提宗主能满足人一切的愿望,但每年却只见一人,以执牌为证,故江湖中为此牌而厮杀者不胜枚举!

秦琼突然想起了什么,又道:“适才在酒宴上郭诩问你可有治疫之法,哥哥既点头又摇头,究竟是怎么回事?”

“你知道我原本只是医馆的一个下工,机缘巧合下才有了今天!之前我从未与你说过,今日我便详细与你说说当年发生的事!”宋无终的思绪被扯回了十年前,梁山水牢营的日子。“当时我因行假医得罪了水营校尉,而被抓进了水牢营,当时牢里已经住了一个人……”

宋无终口中的那个人是个真正的鬼医,人称“七星明视”,他被关进大牢的理由是不肯为校尉看病,那校尉长期强抢民女,威逼诱杀,那些个女鬼死后化成厉鬼纷纷前来索命,七星明视不愿掺和,故百般推脱被下了大狱。

七星明视好动,啰嗦,每日里拿着一百零九根小针在牢房里转悠,忽而这里扎一根,忽而那边埋三寸,宋无终看着好奇,问他:“你在干什么呢?”

“埋魔!”七星明视道,“我这针暗合三十六天罡、七十二地煞之数,埋满六百年必有好戏!”说罢,他怪笑两声,递了一根魔针给了宋无终,“这根叫做天王针,是多出来的,用它可定忠义豪杰魂魄不散,今日送你他日有用!”

宋无终见有宝贝,虽半信半疑,但也欢喜,便也问他,“你若肯治那校尉,也不会惹这官司,都说生不入官门,死不入地狱。你这又是何苦呢?”

七星明视笑道:“其实那校尉的病不难治,只是耳朵生了冻疮,又因女子阴气太重,由耳入体,封了他七窍阳路,就快把他给冻死了。我不愿治他,只是想要罚他两天,让他多受些苦而已。”

“那该如何治得?”

“东汉张仲景的《伤寒杂病论》中有一方“祛寒娇耳汤”被历代医者奉为经典。张仲景曾任长沙太守,后辞官回乡,正逢冬季,他看到白河两岸不少乡亲的耳朵都冻烂了。

便让弟子在南阳东关搭起医棚,支起大锅,把羊肉和驱寒的药材放在锅里熬煮,然后将羊肉和药物捞出来切碎,用面包成耳朵样的“娇耳”,煮熟后分给来求药的人,每人两只,外加一碗肉汤,吃完之后,浑身暖和,两耳发热,冻伤的耳朵都治好了。”

传说后人学着娇耳的样子包成食物,也叫“饺子”或“扁食”。因张仲景施药之时恰逢冬至,人们便以冬至吃饺子纪念「医圣」张仲景。故至今南阳一带仍有“冬至不端饺子碗,冻掉耳朵没人管”的民谣。

“所以弄一碗祛寒饺耳汤便能治好校尉?”宋无终问道。

“他可没那么简单,但也不麻烦!”七星明视道,“只需去附近道观求一道镇邪符,烧化了放在一起煮便是了。”

“你既知方法,为何不去救他?平白在此吃这冤枉官司!”宋无终奇道。七星明视看了一眼他,笑道,“这个世道让人太失望,没钱的永远看不起病,有钱的想着法子逼着你看病!你若要同流,有损医道,你若不应,反招杀生之祸。哎!你去将这法子告诉校尉便能自由了,至于我怕是要在这里终老了”

“这法子是你的,如何便宜我了?”宋无终天生胆小,不禁疑惑道。七星明视也不回答他,却掏出了一本书递给了他,“这是鬼医先辈所著的《青囊尸经》,内含“神人鬼破生老病死”八篇章,你若仔细研读,不出五年可成大家!”

宋无终接过那医书,翻开了几页,俱是一些晦涩难懂的药理药症药名,不禁头疼,他自幼便懒散惯了,如何背得下这些,是以十年之后,除了人体穴位他背得烂熟以外,尸经上的各类偏方,他也就记了个十之一二,遇到难事唯有临时报佛脚地去翻查。

宋无终在酒宴上点头便是因为有这本《青囊尸经》能治百厄,而他摇头,也正是因为自己从未认真读过,故也无十足的把握!

七星明视始终没有与他说过自己不愿离去的原因。一连过来三天,直到病愈的校尉遣人来请宋无终的时候,那七星明视与他说了最后一次话,“进则救世,退则救民;不能为良相,亦当为良医。你若有心,记得替我去蜘蛛山瞧瞧,千万别让八颗肉睛石归位!”

“什么是肉睛石?归位又会怎样?”宋无终问道。七星明视突然精神一振,一字一句道:“八眼归位,蜘蛛重生,瘟疫所至,人畜不留!”

“听不懂听不懂!对了!我还不知道你是谁?”

“我?我应该是一个名气极大的鬼医吧!去年刚救回了一个连孙思邈都治不好的人,说是人人敬仰也不为过…”七星明视说了一堆溢美自己的话,好似在自夸,但直到最后才会发现,他只是告诉你,成为他有多好!“以后你就是我了!包你不愁吃来不愁喝!我叫宋—无—终!”

4

翌日,徐盖又从巴蜀请了一费姓鬼医前来,没人知道他的真名,反正都叫他做费鸡师,只因这人治病有一个怪法,喜欢带着一只鸡到病人家门口,先是抱鸡念咒,然后放鸡进屋。

若鸡晕了,那病人不久就能痊愈;若鸡不晕,那病人必死。又或用一块神珠放在病者肚子上摩擦,若珠子变红则病者可痊愈,若珠子颜色不变,则病人必死,此乃一种挡灾解厄之密法,各种细节不足为人道哉。

费鸡师的神鸡有个名堂,唤作“扶桑玉鸡”,《神异经·东荒经》载:“盖扶桑山有玉鸡,玉鸡鸣则金鸡鸣,金鸡鸣则石鸡鸣,石鸡鸣则天下之鸡悉鸣!”以此可见扶桑玉鸡乃天下鸡首。

又有说汉昭灵后游于洛池,有玉鸡衔赤珠,刻曰:“玉英,吞此者王”。昭灵后取而吞之。又寝于大泽,梦与神遇……遂有身而生季,是为高帝——刘邦。这玉鸡和赤珠传了百年,终落到了费鸡师的手上。

费鸡师进屋后将神珠放在姜子海的肚子上,口中念咒,只见那珠子吸出一道血紫气,化成了赤珠,费鸡师收起赤珠交给了一旁的徐盖,又将一张符箓烧成灰,和着水让他喝下,不片刻,姜子海又将那符箓吐了出来,却是恢复成了完好无损的原状,那符箓有个名堂,唤做“金匮符”。

入体之后能除一切鬼祟邪症,病人一旦吐出,即可恢复如初,连带病人也一起治好,只是此刻不知为何失了效用!“入体邪魂太过强大,符箓虽盛,但若强行去扯,只怕会连同大当家本体的生魂一并出窍。”

秦琼对宋无终道:“哥哥不是有一根天王针可定忠义豪杰魂魄不散吗?”宋无终点了点头,悄声道:“可我不知道怎么用阿!”

“天王针!可是百八魔针中的那根废针?”费鸡师喜道,“传说用天王针扎入人中水沟穴上,可暂保忠义豪杰三魂七魄不散!”

“正是正是!天王针扎入水沟穴!”宋无终笑着递上了针,费鸡师将针扎入了姜子海的人中,又用金匮符化药。不稍片刻,姜子海果然醒转,嘴中絮叨:“蜘蛛……口……却死……”一众人围上前关切,那姜子海话未说完,一口鲜血猛地喷出,溅洒在了跑在最前头的徐盖脸上,随即又昏死了过去。

费鸡师欲再施救,突然间整个山庄地动山摇,花草屋舍连根拔起,摇摇欲坠。门外跑进一门丁,边跑边大喊:“蜘蛛…好多蜘蛛…”好似为了配合他的喊叫,地缝中瞬间攀出成千上百的蜘蛛,朝人群间飞快爬去!

众人见状,赶忙向后山逃去,郭诩又令徐盖携姜子海先行下山躲避,随即向费鸡师问道:“哪来的这许多蜘蛛,莫不是与最近的瘟疫有关?”

“我观这些蜘蛛大多都有剧毒,此事极有可能!”费鸡师转头对宋无终问道:“前辈可有法子?”

宋无终心中大骂,自己如何知道破解之法,突然间看见费鸡师怀中抱着的一只剔透的玉鸡,一拍脑袋,哈哈笑道:“我怎么早没想到!鸡!是鸡!鸡乃天下百虫克星,用鸡可破蜘蛛!”郭诩闻言,忙让单达领人去附近百姓家购鸡。而剩余的人则被四野钻出的蜘蛛群朝山顶上逼去。

山顶上,众人打远便瞧见八颗肉睛石附近站着一人,身穿玄光袍子,奇怪的是任你走得再近,也无法瞧清那人的长相!“第八颗肉睛石竟然也出现了!”

郭诩看见地上的八颗肉睛石悉数聚齐,不禁惊道,他虽然不知道八石归位的后果,但联想到瘟疫和大群的蜘蛛,他知道此间必有祸事!

费鸡师“咦”了一声,道:“那颗不是我治病的赤珠吗?”

“嘿嘿嘿,对你来说这只是颗治病的赤珠,对别人来说它可是个好宝贝!”那黑袍人说道。郭诩听出问题,忙问:“对谁来说是个好宝贝?”

“不能说的不能说!”黑袍人摆手道,“等姜子海死了!让他托梦来告诉你们吧!哈哈哈!”

“去你妈的!”翟让怒道,抽出砍刀欲去砍那肉睛石,却见那八颗肉睛石朝着不同的方向缓缓转动,像极了八只眼睛,让人看着悚然,翟让也不禁呆立在了当场。

八只眼睛突然齐刷刷地看向了翟让,随即大地一阵颤抖,中间高高耸起,竟然将众人向下滑落而去。“这蜘蛛山莫不是真的就是个蜘蛛怪!那八颗肉精石是它的眼睛!”郭诩早听闻蜘蛛山蜘蛛怪的传闻,此刻想起,不禁脱口而出!

秦琼刚毅,不怕世间邪魅,双锏抽出,游步向上,一锏打向最新的那颗肉睛石,那石眼见亢龙锏打来,也是害怕,不住摇晃。秦琼一锏打下,直打得那颗石眼四碎,血肉飞溅!

再欲去打第二只,林间突然蹿出一堆虎象大小的蜘蛛,秦琼运足金甲功法,变成金身,双锏迎上!翟让也是用出青灵附体,唤来群豹助阵!

此刻间,乌云遮日黑天昏地,地动山摇群兽逃匿,当真是百鬼藏阎殿,万仙掩云帘。山上的人看不真切,但山脚下的人却是惊骇无比,只见得一座大山慢慢凭地而起,八只大脚宛如八跟擎天大柱,缓缓支起,一只硕大的蜘蛛似在运力站起,奈何身上山河林被,屋宇人兽太多,似要耗费它不少气力。

那几只大蜘蛛领着一班小蜘蛛铺天盖地而来,秦琼双锏如飞,所扫之处如刮起了两股旋风,奈何蜘蛛太多,双拳终究难敌四手,一只野狼般大小的蜘蛛一口咬在秦琼的胳膊上,所幸他金身护体,不避刀剑虫毒。秦琼大喝一声,撩开上衣,原来他身上也有一幅刺青,刺得是“霸王扛鼎乘双龙出海图。”

古语云:刺青不刺楚霸王,英雄气短难过江,但也有说八字过硬者能抗天命运数,而传说项羽死后被敕封为水神,在大禹坐下听令,故会骑龙出海,扛鼎镇妖!而有些地方又叫项羽为项王菩萨,称是阿修罗转世,身带戾气,不可轻出,出必见血!

其实这秦琼出自兵家阴脉,当时兵家阴脉分有四支,即人屠白起、兵仙韩信、霸王项羽、魁隐戴良(隋唐时期,军神李靖一脉崛起,形成兵家阴阳五支,共传后世千年,此时尚未出现)。

“降魔去秽五府玄宗神兵水急证吾神通,霸王借法,双龙出海!”这秦琼学得便是霸王一脉,讲究的便是一力降十慧,只见他金身灿烂,背后显出一个若隐若无的阿修罗(项羽),双手各盘一龙,当空放下,双龙裹着水柱去吞那群蜘蛛,那虚影双手握拳,砸向大地(蜘蛛背),那怪吃疼,被砸得七个眼睛中渗出眼泪。

正此刻单达领着一众村民,各个手提活鸡抛向蜘蛛群,费鸡师轻拍了玉鸡两下,玉鸡通灵,忙对天鸣叫,群鸡闻讯,纷纷雄起,便去厮打啄咬,蜘蛛见状,也是反抗,一时间昆羽大战,好不鸡飞蛛跳!

“我已让门客去和四周村民购鸡,扔于山中,凡见大批蜘蛛,便自相厮杀!”单达正好回来,现出四臂,持槊助战。正此间,只见玉鸡再次仰天一啸,群鸡精神大振,奋不顾身,一鸡斗百虫,互有死伤!

郭诩心中快速盘算,想起姜子海倒下时说的蜘蛛口,忙招呼众人向蜘蛛口跑去,以前他只道蜘蛛口是因在蜘蛛山上而得名的洞府,然此刻,他心中如何会想不到这洞或许真是蜘蛛怪的嘴口!

但这,或许是最后的法子,无论如何也得去的!

5

开皇十七年,冬至黑,过年疏。

郭诩、宋无终和费鸡师此刻正站在蜘蛛口的洞前,上挂一石匾,书“盘丝洞”三字——蜘蛛的嘴里可不都是丝吗!,只见那大口忽开忽合,三人俱非武勇,谁也不敢冒进。

倒是随后赶来的徐盖率先进洞,几人互看一眼随即跟上。四人在洞里绕转了百十米,突见一棵大树,树下一人盘腿坐在当地,背对众人,一动不动,宛如枯槁。

而那人身旁,躺着一个半死不活的人,却是二贤庄大当家姜子海。

“徐盖!”郭诩道,“那坐着的就是你的主子吧?”话音刚落,伸手要去抓徐盖,徐盖向后一退,避开众人,“主人何故怀疑我?我本已将大当家安置妥帖,并不知他如何会在这里出现!”

“休要再逞口舌之辨!你虽是我的属下,但比我大了一旬,我向来仰仗你的精明实干,江湖经验丰富,可正是这样才让你露出了马脚!”

郭诩道,“你江湖门路甚广,这河东鬼医众多,你偏偏谁也不请,几次三番推荐巴蜀费鸡师,他虽声名在外,却尚不及孙思邈、巢元方、吴景贤、宋无终等人,吴景贤便在百里之外你视若无睹,宋无终先生请来仍旧一筹莫展,你却仍坚持去请费鸡师,我起先并不明白,如今算是想通了。”

“想通了什么?”徐盖冷冷地道。郭诩继续道:“你早知费鸡师看病时喜用赤珠,以你经验必然知晓这赤珠就是蜘蛛山上的肉睛石,是以故意请他过来,欲助你让八块肉睛石合一!”

“什么肉睛石,合一之后又会怎样?”费鸡师问道。宋无终摇头道:“八眼归位,蜘蛛重生,瘟疫所至,人畜不留!”这是当年水牢里真正的宋无终告诉他的!即便过去了十年,也不曾忘记一字!

徐盖哈哈笑道,“就凭这个你就怀疑我了?”笑声猖狂至极。

郭诩又道:“当然不止,让我坚信你有问题的是大当家喷在你脸上的那口血。一则,大当家醒转时第一个上前的不是翟单两位当家,也不是宋费两位鬼医,竟然是你!

你这下属的腿脚未免也跑得忒快了吧?二则,姜大当家的那口血,当时有足够的时间让他吐在床沿边,而他竟然选择用尽全力喷在了你的脸上,这时便让我起了疑心,再加上后来费鸡师的赤珠变成了肉睛石,我才想明白了!”

“半牢生果然是大智若妖啊!我给你们讲过笑话,不!是讲过故事听听吧。听完之后,你们再告诉我谁才应该是大当家!”

徐盖缓缓开口道:“十年前的蜘蛛山上没有翟让单达、也没有你半牢生郭诩,只有一对结义兄弟,叫做姜子海和赵覆江!”

“二人因意气相投,在蜘蛛山上建立了二贤庄,江湖上称他们作「翻江倒海」。后来大哥姜子海因剿灭蜘蛛山上的八大寨匪而名声四起,又因崩坏了一颗门牙,被人戏称「无牙将」。而义弟赵覆江则没那么幸运,虽然精通武艺,但却一直籍籍无名,只能四处行商,为二贤庄作度支计。”

徐盖边说边拔着树上的叶子,悠哉悠哉,仿若这一切都与他无关,“时间久了,名利的落差让两个人的眼界与理念产生了分歧,甚至在二贤庄的未来选择上发生了南辕北辙的冲突!”

“直到有一天,姜子海告诉赵覆江,自己想要归降朝廷、赵覆江怕被朝廷暗中分化,逐个消灭,于是极力反对,自此埋下了二人不合的种子。”徐盖狠狠踢了一脚动弹不得的姜子海,继续道,“有一日,赵覆江来到了这个洞里,在这里找到了一件毛皮袍子,有水火不侵的效用。”

传说,汉武帝巡游东海,西王母派使者献武帝两宝,一个是四两灵胶却金香,另一件便是这件毛皮袍子,名「吉光」。

宋无终看了一眼那个盘腿而坐的人,自始自终都没有动过,就连呼吸声都没有,“你的主人死了吗?”

“他可不是我的主人,也没人能做我的主人!他是两百年前鸠摩罗什的叛徒弟子支遭僧,留在这里镇压蜘蛛山以赎其罪,也不知他哪弄来的宝贝被赵覆江得到了。

那夜雨大,也是天狗食月,赵覆江伙同了蜘蛛山上被灭的八大寨残匪共同杀了回去,二贤庄的老人被杀伤了大半,他又假装失火被困,引姜子海去救,结果他穿着吉光袍躲在火海中,看着姜子海变成了个火人,却终究没有死透!”

“姜子海名声在外,不少江湖同道自发请了各路名医鬼医回来医治,结果都是无功而返,再后来这个叫做宋无终的来了!”说着,他指着宋无终,道:“他说能够治好姜子海!你们猜他是怎么治的?”

众人回首看向宋无终,他本就是个冒牌鬼医,自不知那个正牌货是如何医治的,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接话。

徐盖续道:“他的办法就是用他的鬼刀将赵覆江的脸变成了姜子海!”

众人一惊,看向躺在地上的姜子海,“赵覆江变成了姜子海,开始顶替他的荣耀,过着他的生活,逐渐地也以仁义为名,哈哈哈!当真可笑!你们敬他崇他,却不知真正的姜子海被他扔到了这个洞里自生自灭,但是天无绝人之路,姜子海在支遭僧的身上得到了肉睛石以及却死香,竟然痊愈了!”

“却死香?”郭诩疑惑道。宋无终在《青囊尸经》上看到过,据说这香出于东海聚窟洲的人鸟山上,山上有神树,名叫“返魂”,不但会发出牛群吼叫似的声音,更有奇香能传几里之外。

西汉时期,月支国人把这种树的根砍来做成了药丸,名叫“惊精香”,也叫“振灵丸”,还叫“返生香”,“振檀香”,“却死香”等名字。

“传说月支国使者将却死香敬献给了汉武帝,但却不被重视,始元元年时,京城瘟疫病死无数,武帝命人取来神香在城里点燃,香气弥漫三月不散,凡死了不超过三天的人尽数活了过来。

武帝始信神香之奇,命人去取余下的神香,但却死香却不知何时消失了。”宋无终解释道,突然想到什么,高兴道,“瘟疫、却死香!大当家醒来时喊的却死就是指这个!”

“不愧是天下第一鬼医,见识果然不凡!正是如你所说,却死香能破瘟疫,可是我的故事还没说完,想要救人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吧。”徐盖笑道,“真正的姜子海活了过来,向浮提宗许愿,变成了一个复仇者,到处寻找肉睛石,想要将蜘蛛怪复活,教赵覆江死于万劫不复之地,那人改头换面后取了一个新的名字,叫做——徐——盖!”他这话一出,众人再次大惊,“你说…你才是…姜…”宋无终惊道。

“你们说!我杀他是不是应该!我才是你们的大当家啊!”徐盖吼道。费鸡师摇了摇头,道:“不对!天王针能镇仁义英雄之魂魄,若是大当家如你所说,何故管用!”

“赵覆江从来没有伙同过贼人攻庄,也从没在火中诈你,而是听人说你在火中许久,不顾自身安危,穿上吉光袍冲进火海救你!”

地上的姜子海不知何时醒转了过来,吃力地扒着徐盖的裤脚,道:“岂料你伤势太重,连药王也是束手无策,当时庄中反招安的子弟有散伙分家的念想,我不想我们的心血付之一炬,遂同意七星明视的办法,化身为你,安定局面!

这十年来,我抛妻弃子,以你的身份照顾着你的女儿,照顾着你的父母,让二贤庄走上我们当初的设想,从未背离过仁义之心啊!”

“你休要狡辩!那我是如何被扔在这个洞里自生自灭的!”徐盖道。

“是宋无终!他说他会带走你,好生照料,十年之后会让你完好而还,我不疑有他,却没想到被人设计了整整十年!”

“不可能!不可能!”徐盖不相信自己恨了十年的义弟竟然从未背叛过自己!他不敢相信这个事实,转身去摇那具盘腿而坐的僧尸,“他说的都是假的吧!你告诉我!告诉我!为什么不说话?为什么不告诉我!”

那具僧尸突然抖动了起来,身上落满的尘埃飞扬而起,那尸体突然睁开了眼睛,慢慢站了起来,双手合十,诵了声佛号,莞尔笑道:“我不曾骗你,只是言之未尽而已。”

“你的言之未尽让我在仇恨中过了十年!”徐盖咆哮道,“我用十年阳寿和最珍贵的事物换来的这张新脸,竟是如此结果吗!”

“你用自己的仁义换了新脸,我替你做到了,报仇是你自己的决定,我也曾劝你放下屠刀,是你无法回头是岸,浮提宗见惯人生百态,何故拦你!”说着,他转身看了一眼姜子海,“赵覆江,许久未见了!”

“是你!宋无终!”

6

“你…你不是在水牢里死了吗!”宋无终看着那和尚,他此刻剃光了头发,衣衫褴褛,但是宋无终还是一眼认出了他,那个当年在水牢里送他天王针、送他《青囊尸经》的鬼医——七星明视宋无终!

那僧人笑道:“你可真让我失望!十年前我以宋无终之名在阴阳行当里闯出了第一鬼医的名堂,又拱手赠送了给你,但凡你努力点,将那本《青囊尸经》看透了,也不至于到如今还是个坑蒙拐骗的骗子!”

宋无终被他说得面红耳赤,“我已在努力了,这次的瘟疫死的人太多了!太恐怖了!我想救他们,可是…我没能力…但是我正在努力了,我每晚都在翻看《青囊尸经》,希冀能够寻到办法!我想救人!我想当真正的鬼医!”

正此间,大地一阵抖动,秦琼领着翟让单达突然闯了进来,那僧人闻言突然哈哈大笑,“还是兵家阴脉霸道啊,看来那蜘蛛怪已经被收拾了!”

“哥哥,蜘蛛怪身上的八颗肉睛石已全部被我们挖了出来,天狗食日已过,天也放晴了!”秦琼对宋无终道。

“放晴了吗!”僧人哈哈笑了两声,随即头上迅速长出了头发,身上的破袈裟也逐渐焕出了颜色,变成了一个翩翩公子!他莞尔一笑,道:“浮提宗韩阎罗重新见过各位!”说罢,朝众人作了一揖。

“你是浮提宗宗主韩阎罗!”宋无终大喜,说着掏出了怀中的金牌递给他看,“传闻浮提宗能满足人一切的愿望,是否?”

“是!”

“你能根除这场瘟疫,救活那群因瘟疫而死的人吗!”宋无终问道。秦琼见宋无终激动,忙劝道:“哥哥休要胡言,纵然阴阳行当无奇不有,但这起死回生的事何时见得!”

“如何见不得?”韩阎罗笑道:“这里有整整一棵返魂树,够救活这里的百姓了!但是这神药却不是那么好拿的,我喂养了你十年,你却让我失望至极,但谁叫你是卯宿主,我正需要你的寿契,且拿你一生中最珍贵的东西来与我交换吧!”

他话未说完,只见得徐盖竟然将整棵返魂树给点燃了,大火沿着藤蔓从下烧到上,愈演愈烈,徐盖道:“妖人,休要再惑他人!我今日将你这树点了,让这香气传遍蜘蛛山,便当我姜子海赎罪了……”

说着,人已投身火海,欲以死谢罪,“兄弟,今生我对你不起,教我身死于烈火,来生让你负我一回,再教我死于毒水…”

阴阳行当最忌发誓,因为身带异术之人发誓,往往都会应验,徐盖这一发誓,果应了六百年后梁山水泊与宋徽宗的毒酒之上,但此是后话。

地上的赵覆江见状大惊,也不知哪来的力气,挺身欲冲进火中,却被郭诩、翟让、单达给拦了下来。

韩阎罗皱了皱眉头,从怀中掏出一根香点燃,当地一掷,烟气环绕形成了一道屏障,竟然挡住了却死香的香气四溢。“这香叫做‘杀香’,是专克天下奇香的香,韩阎罗笑道:“现在我们可以继续谈交易了吧?”

“交易?”

“浮提宗向来只做交易,不谈施舍!”不知何时,韩阎罗身旁走来了一个女孩,那女孩叫做梦蝶,手中捧着一本册子,翻转了几页,韩阎罗道:“你要救活那些已死之人,本就有违天命,我取你三十年阳寿以作抵用,你可愿意?”

“胡言乱语,这瘟疫是肉睛石和蜘蛛怪惹的祸,徐盖的肉睛石,你敢说不是你故意给他的?”秦琼怒道,“现在还敢来惑我哥哥!找打!”话音甫毕,双锏摸出就要朝韩阎罗打去,只见双锏击在韩阎罗面门三寸之前便戛然而止,任秦琼如何使力,也无法再进半寸!

“兵仙一脉!”秦琼大惊,他自己学得是兵家霸王一脉,对应的是五行中的水德,而兵家兵仙一脉则对应的是土德,土克水,如何有不败之理。“当世兵家阴脉高手之中,你算一号人物了!”韩阎罗赞道,随即身躯一振,将秦琼撞出了二十几步。

“浮提宗传说为释家阴脉,宗主号称道释双修,却没想到还是个兵家高手!”郭诩道。

韩阎罗朝他点了点头,“早晚你我也会再见。”不待他发问,又对宋无终道,“如何?”

这一刻,宋无终陷入了沉思,他这一生从未想过济世悬壶,也从未想过当什么大英雄。这十年来,他顶着七星明视宋无终的名字受足了尊敬与仰慕,却什么也没有做过,枉度了十年光阴。

这几日他瞧见蜘蛛山附近瘟疫肆虐,百姓苦不堪言,他忽然忆起当初韩阎罗化身的宋无终对他说过的话,‘进则救世,退则救民;不能为良相,亦当为良医’。这是「医圣」张仲景说的话吧!今天正好是冬至,也许上天注定了想让他下半辈子做个悬壶的活计。

秦琼郭诩等一众人正看着宋无终做选择,只听得他开口笑道:“宋…叫了十年宋无终,没做过一件利民的好事,庆幸如今醒悟,下半辈子还想做宋无终,哪怕已经身败名裂。”

说着,他走近了那棵燃烧的返魂树,伸手去刨那树根,双手被火焰烧的通红,却始终不愿松手,他怕香气传不出洞去,想把树根刨出来制药,秦琼想去阻止,却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挡在了外围,“我愿许你一切,只要这香气能够传遍染了瘟疫的村子,让亡者复生,纵然要我的性命又有何妨!”

“除了三十年阳寿,我还要你一件珍贵的东西。”韩阎罗道:“这十年来你贪恋美名,却从无贡献,枉费了人们的信任,我要你余生继续做宋无终,但却是个身败名裂、谁也不会信你的人,你可愿意?”

这个结果出乎宋无终的意料,但却正如他的心意,此刻的他非但没有愤恨,反而生出了一股感激之意。他用力地点了点头,连说了三声好。

韩阎罗随即在簿子上画了几笔,算是签了寿契,大手一挥,那杀香瞬时便熄灭了,返魂树上的却死香一阵阵地传出了洞外。梦蝶拿出一只玉瓶,将水浇在了宋无终那双被烧伤的手臂上,不一会儿,枯焦的双臂竟然长出了嫩色的新肉,又过得片刻竟已痊愈,看不出丝毫伤疤。

蜘蛛怪失去八颗肉睛石两百年,本就元气大伤,刚刚失而复得,却又被秦琼等人拼死撬走,再之后口中的返魂树着火,一来大火透入地底根基,即是其腹,二来却死香味大,专克天下毒物,不过一夜之间,那蜘蛛怪便死去了,彻底化成了一座大山。山上山下周边的村落也都恢复如初,那些个死去不足三日的百姓竟然统统复活了过来……

“姜子海”自此之后解散了二贤庄,隐遁于蜘蛛山上防止肉睛石复原,单达则回了潞州天堂县,与胞弟「赤发灵官」单通单雄信复创了二贤庄,而翟让则去了河南瓦岗寨,打下了一份基业。秦琼之后辞去了捕头一职,从军打仗;郭诩回了自己的造王庄,广结善友,准备仕途。

至于宋无终,其假冒鬼医的身份被人揭穿,人人唾骂,再也没有达官显贵请他医治,他深知不会再有人信他,便走入山野,日夜研读《青囊尸经》,为乡间百姓偷偷治病,但更多的时候,他选择为尸体看病,让死人说话,为冤主叫屈,故又被称为「尸医」。传至南宋时出一后人,名满天下,叫做宋慈。

尸胡山荼蘼谷下的浮提宗,韩阎罗把玩着三十年寿元的小玉瓶,莞尔一笑:“还缺七个!”

忽地天狗食月,韩阎罗面目狰狞,头发锐减,竟然变成了一个和尚,那和尚冷笑一声:“韩阎罗!你何尝不是个冒名顶替之人,你压不住我生生世世的,我早晚都会回来的!”

作者注:笔力有限,未尽其意,仅以此文致敬单田芳老先生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