阴阳江湖之白虎入薛
许久以前,突厥有个传说:上古时期,有斗战神轧荦山杀魔王座下七十星将,把星镶嵌于一黄金手镯,赠予人间挚爱,一个唤做楼兰的女子。
后楼兰在金山之顶身死,七十星掉落凡尘化做七十个部落,皆为突厥先祖,后被阿史那氏统一,奉天狼为图腾。而那手镯坠土成花,号曰黄金,传说能治百病,复死生,忆三世记忆,点燃之后能发万千光明之火驱散魔鬼邪祟。
01
葱岭以南有女国,贵女子而轻丈夫,其国国师邪输女法师笃信弥勒,途径东突厥和大唐交界的薛陀村,见战祸惨烈,发大慈悲愿,就地超度,竟从地底涌出一座七层佛塔,塔顶金光萦绕,传闻是两百年前一高僧福业所化,塔顶光芒即是突厥传说中的圣物——黄金花。
七层塔上又有重重试炼,非大智大行大慈大愿者不可登顶,故邪输法师请求东突厥狼主与隋皇帝商议,于佛塔之处建“不争之地”,各设兵马与南北外围五十里外守护。又广邀四海八荒贤德高僧前来破塔,一时间诸贤毕集,佛光普照。
这个故事,便要从隋开皇十九年的大寒,佛教腊八节那天说起。
“将军,前面就是薛陀村了!据说已有八十来名高僧来过了,咱大隋的、东西突厥的、契丹室韦、高句丽新罗百济、倭国、乃至西域三十六国,最厉害的也不过是到了第五层。”薛举迎着薛世杰说道。
他祖上三代俱是薛家家臣,此次镇守薛陀镇南边的差事也是并州刺史薛世杰为其争来的,若是大唐高僧能够破塔摘花,一应相干人等必定都有封赏,故那薛举每见大隋高僧便殷勤得很。
“七层佛塔和黄金花的归属已经不仅仅是释门内事了,坊间已有传言,谁国僧人能够破塔摘花,便是佛陀人间衣钵传承的正宗国,故皇帝陛下和朝中百官、民间百姓都极其看重此事!”薛世杰骑在一只白虎上说道:“今次迎来了智者大师,他佛法高深,必能破塔摘花!”
薛世杰何许人也?他出生汾阴薛家阴脉,河东巨阀。传闻百多年前,天上白虎星君降魔之时在人间受了伤,被罗薛郭三姓武人救起。
其中罗家得了一柄天吴弯刀,能破阴阳、斩鬼神,奈何这一辈罗家改用了枪;郭家得了一套陆吾金甲,穿之能够避生死、守阴阳、挡刀剑、不惧水火;而薛家先祖则得了一对白虎,繁衍百年,形成了一座虎宅,故每一个薛家嫡子自小便可从虎宅中选一只白虎终生陪伴。
战场之上薛世杰从不骑马,以白虎为骑,所到之处,敌人总是闻风丧胆,称其为「怒啸云深」。
“智者大师?可是天台山上的那位智顗[yǐ]法师?传闻他两年前已经圆寂,如何会复生再来此处?”这智顗法师于开皇十一年受晋王杨广之邀赴扬州传戒,而受封“智者”之号,承龙树菩萨道统,创天台宗脉,一生建寺三十六所,为世人所敬仰!
“三人成虎,人云亦云罢了!”薛世杰严肃道:“我不担心大师破不了佛塔,而是担心黄金花出世后,诸国势力如何自持,东突厥的狼主会否会有强抢之心!”
转念一想,又道:“瞎子哑巴比丘尼,金山背后拜火旗!东突厥四大高手各个本领非凡,去岁我们打杀的虎力鹿力羊力据说就是突厥拜火教的弟子!
“我恐此番会生变故,我不在的时候,你可多去请教郭军师,此人足智多谋,算无遗漏,确实有不世之才!此番事大,我们与他虽分属太子和晋王两阵营,但此刻你须将党争放置一边,不可轻慢自大,让番邦外敌有可趁我大隋之机!”
薛举点头,道了声是,又笑道:“那新罗国的步摇连大师刚刚出来,进去的时候说释迦摩尼的衣钵正宗在他那弹丸之地,岂料连第一层试炼都没通过,着实丢脸!”
“莫在背后说人是非了!”薛世杰正直,不喜背后议人,径直走向身后的轿撵,恭敬道:“请大师出手!”
须臾,那轿撵之上走出一六旬老和尚,宝相庄严,慈眉善目,他朝众人合十唱道:“阿弥陀佛!”话音甫毕,空中立时有甘霖洒下,他每向前走上一步,地上便涌出朵朵金莲。
智顗法师走到了邪输女法师面前,行了一礼,表示自己想要进塔试炼,邪输正欲回答,一旁闪出一金刚头陀,“小僧法轮见过智者大师,按规矩大师可携一弟子共同入塔!但我见大师未带弟子前来,如若不弃,小僧……”
他话未说完,智顗便转身问向薛世杰:“薛将军,老衲想收你为座下记名弟子,不知你可愿意与老衲一起闯闯这七层佛塔?”
“敢不从命!”薛世杰受宠若惊,即刻唤来白虎,请智顗坐上,又在头前引路,进了那佛塔……
02
薛世杰随着智顗,二人一虎进了佛塔之中,但见那第一层中空空如也,空无一物,竟连楼梯也没有!薛世杰不解,疑道:“楼梯都没有,那先前几位大师是如何达到第五层试炼的?”
薛世杰又转了一圈,才发现这塔楼虽然没有向上的楼梯,却又向下的甬道,大师呵呵笑了两声,径直便走了下去,薛世杰忙拉住智顗,劝道:“大师莫乱行!我们不是要上楼吗?如何背道而驰,向下行去了?”
“舍利弗,非色异空,非空异色,色即是空,空即是色,受想行识,亦复如是。”智顗微笑,随即边走边道,“龙树菩萨说,未曾有一法,不从因缘生,是故一切法,无不是空者。这上即是下,下即是上……”
这所谓的色指的并非是美色,而是事件上的物质,佛说世上一切法假有与真空,既然都是一样,那有何所谓上下之分别心呢?
薛世杰虽然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,但也不敢耽搁,忙跟了下去,他岂知这向下一层便是过了第一层的试炼,先前那百济国的法师就是参不透此理,故悻悻而归。
03
二层楼上漆黑一团,尘烟遮目,一黑甲大将手持方天画戟,背对二人,薛世杰见对方一身武将打扮,道是个什么守塔法将,遂拱手对他道:“在下大隋并州刺史薛世杰,这位是天台山的智顗法师,进塔……”他话未说完,只见得那人缓缓转过身来,竟是另一个薛世杰的模样,不同的是,那人两眼无神,白脸白瞳。
薛世杰正大骇时,那人的方天画戟便已刺向自己的面门,他慌忙格挡,两把画戟碰在一起,撞出了一串金铁相交之声。薛世杰身子一矮,使一招“羝羊触蕃”,又被那黑衣人给挡了下来。
武谚有云:“戟是一条龙,八卦游长虹”。使戟时讲究脚踏八卦步,手舞如龙游,这戟尖便是龙头,尖与月牙间的地方称作龙口,月牙为龙爪,戟柄作龙身,戟錾是龙尾。舞动起来讲究的是龙头能扎、龙口能叼、龙爪能抓、龙身能摇、龙尾能摆。
二人又斗了百十来招,本事一般无二,阴阳招数如出一辙,一时间谁也奈何不了谁。
智顗法师也不上前相帮,眯眼观瞧了半天,方道:“人有二心生祸灾,功高震主致疑猜。欲思千军将帅位,又忆三省仆射台。南征北讨十三载,东荡西除未定哉。寻得佛门定心诀,方结圣婴证果胎。”
薛世杰不知他又在打什么玄机,忙道:“弟子愚笨,参不透大师的佛机,还请大师明示!”
“薛将军一心想要助我破塔摘花,为大隋争光,可另一心却因我是晋王推荐,恐事成之后,晋王之功压过太子,与你家族不利!”智顗又道,“这一念生则心魔生!薛将军须知二心能坏大乾坤,猜忌难破此浮屠,还望收敛心神,以大事为重!”
薛世杰闻言,惭愧不已,略一思忖当即幡然醒悟,双手合十,也不再战,口中连诵佛号。那黑将的方天画戟仍旧刺向薛世杰,就如最初刺向他面门一般,但那戟尖抵在薛世杰额头的刹那,竟化成了齑粉飞灰,一直蔓延到了黑将全身,散落了一地,终究尘埃落了定。
04
二人又下了一层,但见三层里红影炫目,兰麝馥郁,三个倾城貌美的女子摇曳其中,体态丰盈,身型婀娜,她们见二人下了楼,忙近前撩拨,头前里的女子靡颜腻理,分花拂柳,露一双赤裸的小脚,当真是我见犹怜。
但见她柳腰花态,步步生黑莲,说话时气若幽兰,往那薛世杰怀中一倒,秀臂环住他的脖子,嘤咛小口就要亲上去,薛世杰大惊,忙推开了那女子,转头看向一旁的智顗法师。
但见法师已盘腿而坐,身上挂着两个女子,一个双瞳剪水,氤氲着雨恨云愁,另一个凤眼含情,涟漪着风花雪月。
智顗双手合十,口诵佛号。须臾,那二女见他无动于衷,转而俱投了薛世杰的怀中,他忙学老僧入定,紧闭双眼,也是口诵佛号,但额头上汗如雨下,心神荡漾。那三个女子美若天仙,一个个艳若桃李,风情万种,袅娜时如弱柳扶风;放纵时若蜂狂蝶舞,如何不教人心动!
不时,薛世杰只觉三具胴体近身,六只手臂在自己脸上身上摩挲,他本就血气方刚,又见三女投怀,虽心知蹊跷,但终究难做那柳下惠,正欲失防,耳中突然传来了智顗的声音,“尔有几妻?”
薛世杰答:“一妻三妾!”智顗又问:“可有真爱?”
“妻子宇文氏是政治联姻,本无真情;后娶了两位夫人亦是出于怜悯与保护,唯有老四是真心相爱,奈何她前不久因为我守凉州而丧失记忆,我欲取塔顶黄金花,复其记忆,再续前缘!”
“人生在世,有美有丑,然褪去皮囊终究不过一具红粉骷髅,家中贤妻可为你身死,而你却要在此因红粉骷髅而丧命,岂非负情!”突然,一旁的白虎一声虎啸,伴随着智顗法师的话犹如当头棒喝,瞬间敲醒了薛世杰!是啊,家中贤妻美眷岂是这群妖花艳粉可比。
智顗又道:“美色为空,实乃欲毒,这三女是魔王波旬的女儿,唤做极爱、悦彼和适意,是贪嗔痴的化身,人生在世,此三样比比皆是,薛将军不能避免也是常情!这三魔女以美色引诱,实乃破你的定力,然后引诸邪入体,犯人之本心。”
要知这世间多少衣冠禽兽、倒行逆施,胜败名列无不都是败在自身的定力不足,底线被破。而这“色”字,恰恰又是最易破戒的一把刀!故这三个魔女以情色诱惑,表面上是色性,实乃贪嗔痴等等欲毒。证如后世有一戏子,年过五旬,道貌岸然,博世人之喜,然家有贤妻,却不甘寂寞,与二八女子媾和,东窗事发,遭世人唾弃。
“请大师教我!”薛世杰明白此理,但奈何心性飘移,艰难地说道。
“勤修戒定慧,息灭贪嗔痴,我有一套三无漏功传你,可教你暂抗世间繁华。”当下,智顗朗声道:“摄心为戒,因戒生定,因定发慧……汝修三昧,本出尘劳,淫心不除,尘不可出。纵有多智,禅定现前,如不断淫,必落魔道……”
那声音震耳欲聋,听在薛世杰耳里犹如醍醐灌顶,当下便收敛心神,只是跟着智顗念着《愣严经》。那三女见智顗坏了他们好事,转身恨道:“老和尚多事,还是得先收服了你,世间女子千万,总有一人能够降得住你吧!”
说罢,那三女各自化身六百美女,或作贵女、或作农女;或作未嫁女、或作人妇女;或作闭月羞花,沉鱼落雁;或作皎若秋月,螓首蛾眉;或作稚齿婑媠,楚楚动人;或作软玉温香,玉体横陈;当真是环肥燕瘦,应有尽有,百花齐开,姹紫嫣红。
那六百美女齐身向前,朝智顗说道:“吾等愿以自身供奉,任大师差遣。”智顗仍不多看一眼,磨蹭了约半日光景,那六百女子见徒劳无功,突然化作虚影消散,只留最早的三个窃窃私语,“你如何能不受我等诱惑?”
“我已得无上涅槃之乐,本心常处寂静,不执着一切色相,故能摧伏尔等爱欲之魔。”魔女适意怀疑,便以佛偈问道:“比丘住何处,能度五驶流;六驶流亦过,入何禅定中;得度大欲岸,永离有摄缚。”意思便是,汝心安住何处?又入何禅定而能永离世间一切束缚!
智顗答道:“身获柔软乐,心得善解脱;心离于诸多业,意不复退转;得断觉观法,得离嗔爱掉;得住此处住,能度五驶流;并度第六者,作如是坐禅;能度大欲结,并离有摄流。”
意为吾心离开了爱憎悔恨等一切分别,意志坚定不退,不住一切相对境界,所以能够度过欲爱烦恼的生死之流,永离缚着……”智顗和三魔女一问一答,直至半晌过后,三魔女叹服,不敢再造次,伏地一拜,各自消失于黑暗中去了。
当薛世杰再睁开眼睛的时候,眼前除了智顗和白虎,却再也不见那三魔女的踪影,他忙问智顗,“大师,那三个魔女?”
“她们走了!我们也走吧!”也不做过多的解释,智顗便又下了一层,薛世杰似有所悟,但终究无法抓住脑中奔流的思绪,对适才的智顗的三无漏功也只是一知半解,见智顗已经下了四楼,忙拍了拍白虎,继续跟上。
05
薛世杰领着白虎步入了第四层,却见眼前光景大变,自己竟然置身于凉州的薛家虎宅之中,身旁一众家丁东奔西走、忙忙碌碌,哪还有智顗的半点身影。薛世杰恍惚,扯住一个下人问道:“我如何在此?”
那下人道:“老爷怎么了?自开皇二十年后,您就不肯出仕,一直闲散在家相陪四夫人,今日她临盆在即,您自然是要在此的啊!”
“开皇二十年?今朝不过十九年啊!”薛世杰不明所以,突听房内婴儿哭泣,知是妻子产子,随即一个稳婆抱子而出,哭喊道:“老爷…小少爷他…先天不足,胎死腹中了…另外夫人…夫人她伤了元体,医师说恐以后难以……再孕了”
薛世杰大惊,忙闯入房间,见姜云晓躺在床上,气力衰竭,心中苦痛,而后那稳婆又将死婴之事道出,引得薛世杰和姜云晓双双落泪,悲从心来,号啕大哭。
直至深夜,薛世杰才接受了目下的事实,当下的光景已是五年之后,他不知道自己丢失了五年的记忆里都含有什么,他只记得那年随着一个和尚进了佛塔,他不记得之后发生了什么,自己又是怎么出来的,他只知道现在的他痛苦不已,但所幸自那之后,姜云晓的记忆反而逐渐恢复了起来,鬼医说这是因为死胎将那些恶疾一并带走了。
她开始想起两个人的山盟海誓,想去那句“我知你爱我不易,余生我绝不负你”的承诺!这让薛世杰无比的喜悦,甚至为此广施谷粮于穷苦百姓,为姜云晓积善祈福!
又过得一年,薛世杰与姜云晓在街上救下一个被人欺负的乞丐童,慈心大发,收为养子,待如亲生,每日里关怀备至,一家三口和谐美满,至那孩童长大成人,姜云晓却重病缠身,没过多久便辞了人世。薛世杰已过知天命之年,对生死法则虽略有看破,但终究心中难舍,若非还有爱子尚在,恐就要与姜云晓一并去了。
“原来是难过舍无量心啊!”那日,薛世杰仍在黯然神伤,忽听空中传来一声熟悉的说话声,当下大骇,疑有阴阳行当的高手窥探在侧,遂加强了府中防卫,然半月有余也不见有事发生,心下略宽。
时正值东突厥再次犯境,皇帝命薛世杰重披战甲,老将出马,保境安民!薛世杰本不欲再战沙场,却见凉州境内女子大多被掳,老人小孩尸骸遍野,心中悲怆,决定携子出战!
薛世杰本是佛兵双修,其兵家之术承袭「兵家五府」中的人屠白起一脉,擅造势,借势、举势、破势!不稍三月果击退东突厥骑兵,他心中大喜,犒赏三军,又乘胜追击,一路杀出五百里,深入敌营腹地,杀敌一万余人,俘虏三万余,缴获牛羊五万只!
此一役,四海震惊,皇帝圣旨传来命薛世杰秘密屠杀东突厥男丁,斩草除根,一个不留!薛世杰大惊,见着一地老弱病残——突厥士兵大多已死在战场,俘虏之中或是垂垂老矣,或是嗷嗷待哺,如何忍心杀之!
其子三次劝解,终令薛世杰大发慈心,冒死以其军功利禄求皇帝陛下收回成命,惹得龙颜大怒,立即获罪下狱,其子多方求助,终令百官求情,于当年年底被释放归家,但因旧疾复发,于病榻之上欣然而逝。
“哈哈哈!好好好!”薛世杰再醒过来的时候,只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再度响起,却是智顗正在笑道,他恍然大悟,适才原不过是一场南柯之梦,只听法师道:“为诸众生除无利益,是名大慈;欲与众生无量利乐,是名大悲;于诸众生心生欢喜,是名大喜;自舍己乐施与他人,是名大舍。”
“我薛家佛兵双修,略懂佛理,也知此乃佛家的‘慈悲喜舍’四无量心。”薛世杰道。智顗点头,道:“佛陀教导弟子以四无量心来修行,结合七觉支能够让人达到究竟涅槃的境界。而老衲参四无量心也略有心得,觉得这四无量心当与四禅定相对应。
“悲无量心乃是初禅。喜无量心则是二禅。慈无量心便是三禅。舍无量心是四禅。薛将军适才经历小爱与大爱的四无量,便是这第四层的试炼!”
“试炼?”薛世杰疑惑,忙向智顗请教。
“你痛失爱子、且知夫人此生再难生养是悲;妻子记起往事,与你恩爱如初是喜;布施百姓,又于路边收养义子,待如亲子是为慈;只是最后夫人过世,你郁郁寡欢是为不舍,故我说你“舍”心未过!”智顗道。
薛世杰突然想起那日空中响起的熟悉声音,‘原来是难过舍无量心啊!’他略有所思。
“东突厥犯境,你本不欲重回战场,但不忍见凉州百姓痛苦是为悲悯;战胜突厥而得和平是为欢喜;后因皇帝下旨屠民,你见突厥百姓苦难而生慈念,以己身功名利禄换人得乐是为舍身。
“那一刻突厥与大隋在你心中,并无分别之心,男女老少,南北胡汉俱是众生,你或许是出于本心,未悟得真理,但饶是如此,也算勉强过了这第四关。”智顗笑道,“汝有慧根,当做我弟子!”说罢又朝第五层走下去,薛世杰见他又下楼,怕又跌入幻境,当下也不敢做过多停留,忙唤过白虎紧步跟上。
06
那第五层中果是另一处幻境,薛世杰和智顗正站在陡峰巅的凸岩之上,犄角之处又有两座一模一样的岩峰,围绕着当中的一方悬空擂台。
“大师可知这一关要试炼什么?”薛世杰问道。智顗环顾四周,略作思忖,道:“二层考了二心,三层来了三魔女,四层试得是四无量心,这五层可能要修你的五阴了吧!”
智顗口中的五阴又叫五蕴是佛教关于本我与超我的形成,它们都是因缘和合、相续不断的生灭。分别作色蕴、受蕴、想蕴、行蕴、识蕴五种。五蕴中,除了色是属事物表象外,其余四蕴俱是精神现象。
佛家认为:我们执着的所谓的“我”,只不过是五蕴暂时的因缘结合而已,就如风云变化,非亘古不变的形态,唯有放下了执念,烦恼痛苦才会不存在,生老病死也就能看得明白了。
薛世杰明白“五阴空”的来龙去脉,却从未真正修行,明白其根理,一时半会也无法领悟各中精要。他打眼瞧去,只见得另外两座崖石上各伏着一虎,虎上有人骑坐。
左边的那个骑着黑虎的叫做「镇蜀山」赵昊,乃是「黑虎赵家」的长子嫡孙,龙虎玄坛天师赵玄朗的后人,手中执一根铁鞭,面如黑炭,胡须四张;右边那人骑一头苍虎,手中捧一金桃,桃底连一根金链,打人之时犹如流星锤般舞动,此人唤做东方珪,人称「妙手寅客」,是「苍虎东方家」的后人,其先祖便是汉武帝时期大名鼎鼎的东方朔。
这二人与薛世杰一样,以御虎在阴阳行当中显名,三人也算旧识,盖因每十年三家都要聚在一起办一场夺虎擂,外界有称作“三家争虎”,以此决出祭祀虎神的家族,故世代相斗,彼此熟悉。
三人甫一见面,那二人便驱虎冲来,各持兵刃就要开打!薛世杰孤身在悬崖石壁上,避无可避,真可谓是骑虎难下,他闪到智顗身前,猛拍白虎一下,一跃而出,三人三虎瞬间战到了一起。这背上三个俱是高手,胯下的三头也都是猛虎,三人俱是骁勇之辈,手段也是旗鼓相当,一时间打得难解难分。
“舍利弗,是诸法空相,不生不灭、不垢不净、不增不减。是空法非过去、非未来、非现在……”智顗见薛世杰好斗,有意提点,“是故空中无色,无受想行识,无眼耳鼻舌身意,无色声香味触法,无眼界,乃至无意识界……”
智顗所念乃是两百年前鸠摩罗什翻译的《摩诃般若波罗蜜大明咒经》,于数十年后又被玄奘法师重新翻译,即后世的《心经》。
其内里与适才第三层的“戒定慧”有相辅之效,乃是一项开人慧果的法门,启示我们看破一切身外之物,不执着于假有色相,而舍不得放不下,看破执念,乃至世间的是非、得失、荣辱的实相,实相无相方能参透世事的苦乐无常,放下对功名利禄、荣华富贵、生老病死的执着,或超脱物外,看见众生百态而不起波澜之心,方能以平和之心境去为人处世……
智顗此番说法实则是教薛世杰看破眼前的幻想,放下争胜之心乃至眼下的生死、放下“三家争虎”的恩怨荣辱,乃至百年的仇斗,若是薛世杰能够看破五阴便能走出此局。
但薛世杰眼下如临大敌,正值生死存亡之际,如何听得进他的说法,手中方天画戟横扫,赵昊翻身避开,“腾”的跃起,手中多了一条缚龙索向薛世杰抛去,坐下黑虎也是一个虎扑,伸爪便要掏心,所幸白虎久经战场,前腿猛地伏倒,背上的薛世杰身子一矮,躲过了缚龙索和黑虎掏心,却与身后的东方珪撞到了一起。
智顗摇头,苦叹了一声,随即继续念诵《大明咒经》,就这样反反复复地念,竟连诵了三天三夜,这三人互相争斗,此起彼伏,不曾停歇,饶是薛世杰自小便有五虎之力,连斗三天也是精力耗尽了,那赵昊和东方珪倒也奇怪,连斗三天竟然连大气都不喘一声,见薛世杰瘫软在地,更加兴奋,迎面扑来!
薛世杰自知必死无疑,也放弃了抵抗,耳中此刻终于听进了智顗的佛音,瞬间头脑空明,前程往事如过眼云烟,稍纵即逝,他突然明白生死缘灭不过弹指瞬间,英雄丈夫不过沧海一粟,千秋王朝或是岁月横流,世间纷繁或许也只是寰宇尘埃罢了。
他突然顿悟,心中释然,眼前的一切也开始逐渐虚化,那两个宿敌到了近前也突然作烟消云散状,四周的一切归于黑暗,又趋于宁和,如他们进塔之前的情形,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,智顗走向薛世杰,给他吃了一颗药果,“恭喜薛将军,境界又有突破了!”薛世杰只感身体精力充沛,心中欢喜,也道:“多谢大师指点!”
07
二人一虎继续向下,到得第六层,却见自己身处幽冥,眼前竟是六道轮回,那内里又有天人恶鬼、修罗畜生等穿梭往复,见二人一虎到来,便来撕扯。“逆转六道?”智顗大惊。
“大师,何为逆转六道?”薛世杰手中画戟翻飞,疑惑道。
“两百年前转轮因寺的三藏法师鸠摩罗什有八个学贯阴阳的弟子,人称「八僧将」,后来八人共同叛佛入魔,大败阴阳江湖,又被称作「八大魔僧」,他们八人各有绝技,其中有两个僧人,一个会使‘地涌宝塔’、能凭地显一座七层魔塔,将人困与塔内,若非深谙佛法,且佛心坚定者不可出!”
智顗又道,“另一僧识六道轮回之本源,有逆转六道之能,此地出现魔塔,我已料想是当年的魔僧之一,未曾想竟然还有另一个!”
“魔塔?不是佛塔吗?大师,这逆行六道会有什么后果?”薛世杰问。
“道德沦丧、众生覆灭、天地崩塌!”智顗答。
“大师可有办法制止?”
“我有一门功夫叫做一念三千,或可阻止。”智顗道,“但须用我毕生之力现六观音之法身,或可借法神通,阻止他们逆行六道!”
“毕生之力!大师不可!阴阳行当最忌油尽灯枯之举!”薛世杰忙要上前阻拦,被智顗一把推开,随即将袈裟当空一抛,将自己与六道同罩在了法光结界之中,任那薛世杰与白虎如何冲击,也始终无法冲破结界。
智顗道:“吾辈修行,并非为证自身圆满,而当于诸病苦,为作良医;于失道者,示其正路;于暗夜中,为作光明;于贫穷者,令得伏藏,众生心生,则佛法灭;众生心灭,则佛法生。”
智顗手上快速变化着法诀,口中念道:“众生被困厄,无量苦逼身,观音妙智力,能救世间苦,龙树借法,六见观音!”念罢,只见他身后显出六尊观音,“此道苦重,当以大悲观音破地狱道三障。”
说时,一尊观音飞身而出,直扑地狱道。“此道饥渴,当以大慈观音破饿鬼道三障;此道兽王威猛,当以狮子无畏观音破畜生道三障;此道多猜忌嫉疑,当以大光普照观音破阿修罗道三障;再以天人丈夫观音破人道三障;以大梵深远观音破天道三障。”
他每说一句,身体里便站起一尊虚影观音,随即飞出,而其本人坐立原地,背后涌出一棵大树,树上盘一神龙,方圆之间地铺黄金,天降璎珞,又现出几个仙女漫天撒花,智顗额头隐隐露出一只佛眼,射出一道金光,打入六道之中。刹那间,六道崩裂,炸成了无数碎片,但有智顗的袈裟覆盖,竟没有溅出半分。
薛世杰知道智顗此刻是在用性命破阵,想起这一路种种,包括智顗对他的开悟和指点,不禁双目噙泪。
稍时,那逆行六道消失无影,智顗却倒在了血泊之中,结界散去,薛世杰忙跑到近前,将他搀扶起,“大师可安否?”
“两年前老衲本就该圆寂了,只是算出了今日会有魔塔出世,才向卖香人买了一把聚形香,将我的魂魄凝聚成体,又坚持了两年!”智顗边说边吐血,他此刻流出的血俱是金色。
他收起先前的宝衣袈裟交到了薛世杰的手上,“这木绵袈裟是禅宗三祖僧粲的法器,你若能破塔出去,请替老衲归还于他!至于这第七层我是下不去了!且我实在不知这第七层会试炼些什么,但老衲有句话希望你永远记住!”
“大师请说!”
“吾辈学法之人,勿论佛道儒、兵法墨、神匠纵横,都当以自身的能力去帮助他人,而非逞一时之强,贪一时之欢!正如佛说,不为自己求安乐,但愿众生得离苦!”智顗说完,喷出了最后一口金血,便再也没了呼吸,随即那具“肉身”化成了齑粉,消散在了空中。
薛志杰含泪对着虚空拜了三拜,喃喃说了一句:“多些师傅教诲!”
08
第七层的空间里只有一座高台,台上坐一入定僧人,着一身黄色僧袍。“你是地涌魔塔的魔僧还是逆行六道的?”薛世杰问道。
“地涌宝塔的那位死了两百年了,外面那个比丘尼就是他的传人。”那僧人说道。
“所以你是逆行六道的?”薛世杰问道。
“看来智顗已经尽力了!”僧人也不答他,兀自道,“也不枉黄粱卖了他一把聚形香。”他还欲说些什么,突然全身颤抖,随即身上头上长出三千青丝,竟变成了一个翩翩公子,只是额头上显出一道敕令封印,似乎囿于着什么!
“忘了自我介绍了,在下浮提宗韩阎罗!”那人说罢,站起身来,与薛世杰四目相对,浅浅一笑。
“这塔本就是为你准备的,这才让黄粱卖了聚形香给智顗,让他又多活了两年。”韩阎罗道,“我道他为何答应黄粱带你进塔,原来他也知道自己是无法破塔的,故在你的身上种了菩提果,希望你能有所得悟,破开我这宝塔!”
阴阳行当里的人都知道,释门阴脉的浮提宗宗主韩阎罗不但佛道双修,更能堪破宇宙奥秘,他每年只见一个人,并能为他实现任何一个愿望,故江湖中为了一方浮提令大打出手的可谓是数不胜数!
“什么菩提果?那个卖大师聚形香的黄粱是你的人!你们为何要求大师带我进塔?”薛世杰问完,突然想起在第五层试炼的时候,智顗法师的确是给自己吃过一颗药果,那就是菩提果吗?可,菩提果又是什么呢?
“菩提果有开悟明慧之功效,是佛教圣物,一颗难求,传说曾经有人靠连吃十三颗菩提果而成佛,珍贵的很!”
韩阎罗朝着薛世杰丢去一方浮提令,又莞尔道:“不妨告诉你一个秘密,外面的那位邪输法师并非什么女国国师,而是突厥四大高手之一的比丘尼。你若被困死在这塔中,外面的薛举必定带人来救,届时隋军刺史松懈,东突厥的铁骑便可占领不争之地,随即长驱直下,攻破雁门关,攻进并州!”
“这是东突厥的局?”
“我听说你是来寻找黄金花的,你家的老四去年与我做了交易,丢掉了些记忆,黄金花确实能助她恢复记忆,不过你认为你能过了我这关吗?”
“果然是你!”薛世杰冷哼一声,“不试试如何知道过不了!”说罢,拍了一下白虎,只见白虎飞身扑出,双爪前抓,韩阎罗也不慌忙,从怀中掏出一支麒涎香,那香化出一只麒麟,张牙舞爪!
周天之内有五虫,乃蠃鳞毛羽甲。《大戴礼记·易本命》:‘有羽之虫三百六十,而凤凰为之长;有毛之虫三百六十,而麒麟为之长;有甲之虫三百六十,而神龟为之长;有鳞之虫三百六十,而蛟龙为之长;有蠃之虫三百六十,而圣人为之长,此乾坤之美类,禽兽万物之数也。’
故这麒麟本就为百兽之长,有慑服群兽的本领,但那白虎实属异类,生性好斗,见场内多了一只麒麟,一把抢上,龇牙咧嘴地斗了起来!
薛世杰见状,方天画戟一抖,径直便朝韩阎罗面门刺去,他知他厉害,遂一出手便是全力,这招叫做白起屠神,用得是他天生的五虎之力,纵然是江湖高手、大派名宿遇上,也绝对不敢硬接他这一戟。
但见那韩阎罗眉宇轻挑,闪身避开,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神剑,与薛世杰战到了一起,“很久没与兵家人屠一脉打过了,今日正好解痒!”
当时阴阳行当里的兵家分成四脉,即西方人屠白、南方魁隐戴、北方霸王项、中央兵仙韩(唐李靖时开创了第五脉东方军神李),世人不知韩阎罗非但佛道双修,更学究于兵仙一脉,此刻见了人屠一脉的传人,猎奇之心大起。
“你若愿意帮助东突厥拿下并州,我可将黄金花赠予你,你可以恢复你妻子的记忆,带着他回去凉州,从此闲云野鹤,亦或者在突厥可汗处谋个不亚于如今的高位!”韩阎罗边打边说。薛世杰气急,怒道:“薛家儿郎从未有过投敌卖国之辈!”
“成王败寇,历史从来都是胜利者书写的!帮助东突厥攻下大隋,那可是不世之功!你将成为媲美王翦韩信的无双国士!”韩阎罗继续道。
“狡兔死走狗烹!淮阴侯纵横一生,最后不过也是凄凉收场罢了!薛某人不才,当不了他!但纵然是死,也必须是在沙场之上马革裹尸!”薛世杰话毕,韩阎罗却是大怒,“竖子可恶!”说罢一剑劈在戟上,竟将薛世杰的虎口震得生疼,险些将画戟脱了手,韩阎罗一脚紧跟,又踢在了他的胸口,将他直踹出了十来步远。
韩阎罗脸露怒气,与平日里的儒雅判若两人,许久他才平静道:“我倒还有一个选择给你!不过你得先听一个小故事,故事里的两个人,你都很熟悉,一个叫做裴如来,另一个唤做薛菩提……”
“爷爷、外公?”
09
汾阴薛家与闻喜裴家俱是山西大阀,世代交好。裴如来和薛菩提自幼信佛。那一年,二人年轻气盛,决定外出历练,寻求武道上的突破。
命中注定让他们来到了薛陀村,并得知了村里有一具佛尸,乃是两百年前鸠摩罗什的叛徒,而那佛尸手中生长出了一朵黄金花,能治百病,复死生,忆三世记忆,点燃之后更能发万千光明之火驱散魔鬼邪祟,但谁也找不到那具佛尸,薛裴二人决定一探究竟,寻得那黄金之花。
也不知他们是幸与不幸,倒真被他们寻到了佛尸,却没想到那佛尸已然尸变,变成了佛僵,二人当时的武功虽算不错,却还未入流,自然不是对手,更受了那佛僵蛊惑,迷了心智,竟屠了薛陀村整村的人,以作佛僵的祭食,无论男女老幼!
为此,当二人清醒之后,后悔不已,欲往报仇,却再也找不到那具佛僵踪影。裴如来自此之后发誓穷毕生之力杀尽天下妖邪;而薛菩提却爱上了薛陀村的一个女鬼,那女鬼叫作楼兰。
薛菩提每夜里,便吞下分神丸,下阴与她缠绵,后诞下一子取名薛回,意为“还”,是还债、也是还阳!薛回长大之后娶了裴如来的女儿,又生了二子,长子叫做薛世雄,次子取名薛世杰!
“不可能的!绝对不可能!”薛世杰声嘶力竭地大喊,他的不可能是为爷爷和外公屠村的行为而喊,更是为自己是人鬼相恋的后人而喊!
“不可能吗?你爷爷和外公当年所杀之人的冤魂就连枉死城也不肯收,于是他们再次回到阳世,被这魔塔吸引,在这塔内待了近六十年,他们怨恨难平,始终不肯投胎,终日里互相撕咬,重复着那夜被杀的情形,鬼哭狼嚎,何等凄惨!”
韩阎罗道:“他二人一个是你爷爷,一个是你外公,今日你来破塔,可敢替你祖辈还他们一个公道!”
“什么公道?”
“你若愿意还命于他们,我便可教你的部下薛举守住不争之地,守住并州!”薛世杰指了指四周,立时间,塔内飘出了数百只冤枉,瞧见了薛世杰,便扑将上来,却被韩阎罗用一支避鬼香所拦,“你要么舍掉自己的性命为你祖辈赎罪,要么就带着黄金花远离此地,你自己选择吧!”
薛世杰看着这一群孤魂怨鬼,心下凄然,心中突然想起智顗法师圆寂前与他说的话,‘不为自己求安乐,但愿众生得离苦!’他心下释然,勿论韩阎罗的故事是否真实,这一塔的冤魂总是无辜的,若自己身死能够换来他们的超度,换韩阎罗的守信,助薛举守境,那自己这副皮囊又有何所谓?
当下,他盘腿而坐,口诵佛号,韩阎罗撤走了避鬼香,任那些鬼怪上前撕咬薛世杰,“割肉喂鹰吗?”
“几百年来,浮提宗只做交易,从不施舍!你愿意为他们超度是你为祖辈赎罪,可要我帮助薛举守城还需一次交易。”韩阎罗突然望向了塔窗之外,“看来已经打起来了。”
“我知道,你要损我的阳寿和一样珍贵的东西!”薛世杰痛苦道,“眼下我身死在即,恐怕阳寿将近了吧,你还是说说想要我什么东西吧?”
“我想要的是你的佛性,可惜这东西怕是给不了人了,况且你已经在做给我看了,至于寿命么……”韩阎罗莞尔一笑,也不说下去,从怀中掏出了一支笔,身后不知何时又多了一个女子,捧着一本陈旧的簿子,迎了上来……
10
塔外,薛举正在与那叫做法论的和尚斗得难分难解,那法轮和尚,俗名唤做高昙晟,怀戎(今河北涿鹿西南)僧人,后投靠突厥人,入了拜火教,做了叛僧,经过几年努力,竟让他坐上了教主之位。
这东突厥有一句话,叫做“瞎子哑巴比丘尼,金山背后拜火旗”,这拜火旗指的便是高昙晟,而那比丘尼却是不远处凝望魔塔的邪输法师。
薛举容貌魁梧雄壮,骁勇善射,但性好杀,使一杆七杀槊,莫看他只是薛世杰的下属,其人有霸王之力,功夫是丝毫不逊于薛世杰的;高昙晟身前挂一串九头骷髅,使一杆白底火焰旗,旗身着着大火,漫出的黑烟将二人裹在了一起,两厢厮杀了三十回合,高昙晟招数精湛,却使那薛举落了下风。
“郭军师果然神机妙算,尔等虽然身着白衣,根本不是什么拜弥勒,而是拜火教!”薛举逞强喊道,“快放我家兄长出塔!不然等我三千儿郎发威,必将尔等多断舌割鼻,碓捣杀绝!”
“薛狗猖狂!”高昙晟声音若雷,将身上的骷髅法串扔上了天空,那九个骷髅四散而开,浮在半空,见人就咬,现场各国法师本想作壁上观,见那骷髅毫无目的,乱咬一气,也忙祭起各自的法器抵挡!
薛举手下还有两个副手,一个是羌民钟利俗,另一个叫做宗罗睺,他二人见薛举不敌,忙引兵马上前助阵,那邪输法师也不是善茬,手中拿出一小盒,那盒里暗藏机关,但见她轻轻拉动暗锁,盒中瞬间射出数百根毒针,将跑在最前头的人统统射倒在地。
邪输又取下头顶上的毗卢帽,竟洒下一头灿金色的秀发,原来是个假比丘尼!西域女国乃至突厥汗国常有金发碧眼者,倒是不足为奇,只是这金发实在好看,露在阳光底下,竟泛起一阵淡淡的回光。
邪输将毗卢帽朝钟利俗兜头一套,竟将那副将的头销去了一半,邪输念动法咒,只见那毗卢帽自动回到了她的身上,又被她扔向了另一个副将宗罗睺。
正此间,“嘣”的一声,那魔塔顶层爆开一个大洞,一人手持方天画戟,跨一白虎冲出!
“薛世杰!”邪输惊骇,她不曾想过有韩阎罗坐镇,还能有谁破开魔塔!但她却不知道,这本就是韩阎罗的安排,他真正想要的从一开始就是薛世杰!
薛世杰这一动静可谓惊天地泣鬼神,但见他骑虎而来,身后现一尊丈六金身,怒目圆睁!
“他……他竟然证得罗汉果位!”底下的遣隋使小野妹子等一众僧惊讶地说道。这所谓的罗汉果位并非真正成为神佛。在佛门,那只是代表自身的境界与道行的变化。
对于阴阳行当而言,道行与境界就像是个上限界,你若无法突破自身的瓶颈,便任你再修炼个十几二十年都无非是个凡夫俗种,但若一旦悟道,便可继续精进功法以护内脏安稳,乃至寿命都会比常人多出一倍不止,故历史上那些长寿者大多都是些道佛隐士!
薛世杰定眼下观,瞧见了邪输的金发,大笑道:“原来黄金花被你吃了,难怪塔顶空空如也!”
所谓云从龙风从虎,他说话间,人已裹着狂风到了近前,伸手便要去抓邪输,身后那座金身罗汉也伸出大手朝她抓去,邪输大惊,愣在当场,一旁的高昙晟忙将火旗在九个骷髅头上扫过,立时将那九个骷髅带着火焰推向了金身罗汉的大手,只听“砰”的一声,炸出了一串火光!
再去瞧,高昙晟已搀着邪输跑出了好远。远处一阵马蹄声响起,高昙晟哈哈大笑道:“突厥一万先锋骑已至!我看你三千薛家军如何抵挡!”
众人惊惧,不曾想东突厥竟然已秘密调集了一万骑兵至不争之地,众人明白若不争之地一旦失手,接下来便是雁门关乃至整个并州了!
薛世杰双手捏出法诀,口中念道:“天时怼兮威灵怒,严杀尽兮弃原野;身既死兮神以灵,子魂魄兮为鬼雄。人屠借法,阴兵地涌!”霎时,天空中风沙弥漫,地底下钻出一将,身披银甲,朝着薛世杰跪道:“苏峻见过兵主!”
“将东突厥打回去!尽量不要害其性命!”薛世杰道。这门功夫唤做“驱神役鬼术”,是兵家五脉中得过法印认可的嫡传弟子才能修炼的一门本事,能够呼唤已故去的武将阴神上来调遣,只是依修炼者的功力深浅,所能召上阳间驱使的鬼将各有不同。
“不伤性命地赶跑他们?这恐怕……”鬼将苏峻原是东晋时期的将领,擅使一把鬼头刀,他话未说完,又听薛世杰道:“休得呱噪!还不快去!”
苏峻见召唤他的兵主生气,当下也不多言,伸手一挥,“哑兵营,出击!”
有了这一群鬼兵相助,突厥兵马如土鸡瓦狗,立时溃败,薛举趁势领三千虎狼骑冲入敌营,七杀槊纷飞间,突厥兵便应声倒地,果有万夫莫当之勇,但薛举却不伤他们的性命,原也是受了薛世杰的吩咐,
“众生平等,本不该有突厥人和汉人之分,只是一旦并州被破,死伤者将不计其数,这或是我最后一次以杀止杀了!”薛世杰骑着白虎跃回塔尖,目光望向凉州方向,那里有一个不记得他的女人,他终究还是没能给她带回那朵黄金花,“云晓,你我千辛万苦相遇,却还是渡不过这红尘弱水!”
那一刻,薛世杰仿佛看见了姜云晓,雨雾迷上了佛塔,而她的身影却迷红了他的眼!
11
高昙晟带走了邪输,许久之后,他们加入了反隋的大浪潮中,创建了一个佛国,一个称佛帝,一个称佛后,而他们此生最大的宿敌薛举,也在很久之后揭竿而起,自称「西秦霸王」,但他心中最敬畏、最害怕的依旧还是那个骑着白虎的男人。
为此民间还有一个传说:薛举后来与李世民争天下,险些杀了李世民,关键时刻,有人送了一把匕首给他,谎称是薛世杰送的,薛举泪目,当夜便以匕首自裁!
至于薛世杰,自此之后便辞了官职,在薛陀村这块不争之地出家为僧,精研佛法。姜云晓曾经被薛家人领来看过他,但她记不起他,而他也正在忘记她。
附近的村民听说之后,俱来向他求教,他总是教人存正念,行正道,而他的居舍里也总是挂着一幅字:不为自己求安乐,但愿众生得离苦!
很久以后还有人在传说,薛陀村的薛指的是薛世杰,而陀是佛陀的意思,白虎入薛,他注定是要入释门的吧……